我印象中的父亲，就像所有小学生作文里写的那样，他严肃，沉默，不怎么有趣。

      窗外依稀传来几声犬吠，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的夏天，没有写完作业的夜晚，迎面遇见爸爸冰冷而严厉的目光，窗外冰冷的月色和零落的几声犬吠都让我感觉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悲凉，那是对于成长和自由一眼望不到头的悲凉。

      小时候，他像所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亲一样，常常拿别人家孩子的优秀与我的缺点作比较。有时候忍无可忍了，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为什么总是拿我和别人家孩子作比较？你怎么不看看别人家的父母！”

      那个沉默寡言，偶尔还会用棍棒教育的父亲，几乎承包了我童年里所有的不开心。那时候的他在我眼里，高大，严厉，甚至是恐怖的。

      高中的物理课上，听物理老师讲离心力，竟然讲到了他的小女儿，再看到我们，联想到他自己，十分感慨地将人生分为三个阶段，幼年的时候父母给予我们的，远远超过孩子的想象，年幼无知的我们围绕着父母做向心运动。现在的我们，单纯已过，成熟未满，仍未脱离固定的轨道，还要父母的教育和支持，我们做圆周运动。长大以后，随着羽翼的丰满，渴望飞向远方，父母已不能像曾经一样满足我们的所有的要求，做圆周运动的物体，在所受合力突然消失或不足以提供圆周运动所需的向心力的情况下，就会做逐渐远离圆心的运动，这种现象称为离心现象，也意味着，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父母越来越远。

      讲到这里的时候，气氛突然有些悲怆，周围仍是一片书山题海，而我却望着“向心运动”“圆周运动”“离心运动”呆呆地发愣，没有想到人的一生也可以这样解答。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渐渐发现爸爸原来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大，倾颓的脊背和越来越多的白发，是岁月在他身体里留下的证据，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呵斥督促我们学习，他的威严更多时候被无奈的教导代替，我们不得不承认爸爸也会苍老。面前的这个不再年轻的战士啊，是困扰我一整个童年的恐惧吗？

      大学，离家求学的日子里，我习惯了给妈妈打电话倾诉，只有在电话打不通的时候，才会翻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爸爸，我妈呢？”

      隔着屏幕，我依然能感觉到他心里刚刚燃起的兴奋又熄灭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候着我的生活和学习，生怕我挂断电话。当他得知我谈恋爱的消息之后，他只是让妈妈转告我一句话，“别让男生花太多钱”。

      与此同时，他又像一个探听到八卦的记者一样，查看我的每一条朋友圈，揣度我每一句若有若无的心情和状态，生怕我在这一段初恋当中受到委屈。

      在这之前，智能手机对于他只是一个打电话发短信的工具。他的微信昵称，是我和哥哥的名字。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么我这个情人一定是不合格的。未曾与他推心置腹，未曾与他促膝长谈。不喜欢被他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不喜欢他催我学习我不喜欢的东西，小时候我也曾羡慕其他同学，可以和父母每周去一次肯德基，羡慕他们的爸爸年轻又帅气。

      我羡慕的同时，仿佛也忽略了什么，作为龙凤胎的父亲，他在接受他人艳羡的目光，也势必要付出一般人没有的辛苦和毅力啊。婴儿时期，我们争相啼哭不肯安睡的夜晚。在他的梦境里，举着奶瓶的手臂在空中定格，不肯放下的时刻。这些煽情而久远的细节，其实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当中，不再年轻的父母往往对当年的付出报以腼腆的微笑，我从不认为这些奉献是理所当然的。在他们最好的年华里，我们是他的全部，在漫长的岁月里，成长的烦恼与代沟交织，对于他，我们曾崇拜，曾恐惧，曾怜悯。一路走来并不太顺利。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是第一次做子女，你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我们都要给彼此一些耐心呐。

      现在的我不会像初中一样，写下“父爱如灯，温暖永恒”那样整齐而刻意的俳句了。

      每当我想起那年夏天，小学升初中交学费的前一天，看到爸爸在里屋一张张数钱的样子，我就再也没有了，堕落的理由。

      今天不是父亲节，朋友圈和微博里也没有风起云涌的“炫父”风波。可是我很想你。